十五岁的选择 ——傅祥友

那年,初中毕业统考结束后,我背着三年苦读留下的书,走出桐柏山脚下的一所中学回到了乡下。盼望中,张榜的日子逼近。在山野、河畔牧羊时,一个15岁的少年总在想着自己的未来。

一个星夜,大学毕业一年的小叔从百里外的襄樊市飞赶乡下。他未坐定,喘着粗气说:“祥友的考分在全市考生中排名很前!”这是一声喜人的春雷,一下子炸得我有些昏乎乎。一旁落第的三哥更是激动,仿佛看到他失掉的东西被我拾了起来。

不几日,我就读的中学也揭了榜,我在区考生中名列第二。整个山镇沸腾起来。此时,我的大哥已从师院毕业分配到这所重点中学当教员。随着大哥,我丢拜见一个多月未曾照面的秃了头顶的班主任。远远地就见他从家里迎了出来。他极欲抑住欢喜,可那喜悦还是从飞扬的眉梢、上翘的口角憋不住地流了出来。班主任趁我大哥与人搭话,一把将我拽至一旁,悄声说:“切记,一定要上市重点高中,三年后又可以上重点大学的!”当时的情形是,上重点高中的分数高于上中专(包括五年制师范专科),一个学校考上一个重点高中的,上级教育部门颁发的奖金是考上中专的两倍。秃顶班主任的这一提醒,倒使我有了几许心思。上市里重点高中是我的一个梦,将来完全有可能上重点大学,能不去实现这个“梦”么?

我又随大哥去拜见老校长。大哥在前,身板昂昂的,很精神。四周的目光下,我便有了展览品样的感觉。

老校长喜滋滋地看定我,沉思几许,斩钉截铁地说:“看你的天资,上重点高中,以后考清华、北大!”这话真让我心里一阵温暖和兴奋,马上就产生了跃跃欲试的念头。

走出学校大门时,大哥有些得意地说:“听说,校长看人向来十有八九!”

我和大哥有些醉意地回到了家。然而,中午饭时,我隐隐地听到了父亲的叹息。中考拿了第二,本是件喜事,可父亲为什么心事很重的样子呢?沉浸在欢喜中的我没有过多地去想父亲的心事。

兄长们都劝我,并替我做主:上重点高中吧,将来可不是一般的大学,前程可是大大的、亮亮的啦!

父亲平和地望了母亲,又看着我,微笑着说:“让老四儿自己拿主意吧!”父亲是很民主的。

父亲的民主陡地让我感到自己有些迷乱地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。最终的选择得由一个15岁的少年定夺了。老实说,我想上重点高中,而且还是省内有名的重点,凭自己的心性、耐苦、勤学,三年后说不定又是个重点。此时,秃了顶的班主任和老校长的话在我耳际轰鸣,兄长们一律将热切的目光投在我身上。我有些热血澎湃了,咽了下口水,脱口而出:“上重点高中吧!”

兄长们高兴得鼓了掌,我也感到心中一阵地快乐无比。父亲点了点头,说:“好吧,就这样定了!”

然而,晚饭前,我进厨房,刚到门口,便听见父亲正和母亲商量我上高中的事儿。父亲说:“你早些去南边他舅家再借些钱,三年的高中得几千块的钱。”

……门口的我心一颤,顿悟了些什么,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远远没有着落的昂贵的学杂费呢!

这天晚上,我无法入睡,满脑子里都是些“怎么办”,一会儿闪出煌煌的高等学府、如云的莘莘学子,一会儿又是破旧的老屋、苍老的父母、我们读书欠下的债款……

翌日早,喝着玉米糊,红着双眼的我突然宣布:“我上师范,五年制的大专班(三年普师)!”

犹如热油锅里溅了滴水,兄长们一惊一乍:“莫瞎说,昨天的决定怎么一早就改了?”

父亲也一愣,接着“嗯”了声说:“你可得想定了,主张还在你自己!”

我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之后,很高兴、很豪迈“呼”地把玉米糊喝了半海碗。这个选择,是在我起床面对窗口的晨曦作出的。上师范学校不仅学费低,而且补贴高,将来还可以像小叔、大哥那样做一名教师。

于是,在我放牛的日子里,收到了市师范的录取通知书。

而今回忆,15岁的选择虽说有些痛苦和无奈,但少年时的自己能在关键时刻考虑到家境,主动地舍弃、割爱,多少有份了不起。对于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选择,我从未后悔过,觉得有为的选择虽然是一种牺牲,可这种牺牲值得。而且这种选择对我以后的成长影响很大,这就是凡事总要为别人想想,人不能只顾自己。